1935年底,林徽因給沈從文寫信(梁從誡編《林徽因集》,國民文學出書社,2014年12月,《手札》第160頁):
二哥:
怎么了?《至公報》究竟被整理,真叫人賭氣!有措施否?
昨晚我們這里忽收到兩份怪報,名叫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篇幅年夜極,似乎內裡還有文藝副刊,是年夜範圍的組織,且有打算的,看情況似乎要《至公報》永遠關門。氣糊涂了我!社論看了叫人毛發能倒豎。我只盼望是我神顛末敏。
這日子若何“打發”?我們這公民連骨頭都腐了!有新聞請告一二。
徽因
林徽因所說的《至公報》,指天津版《至公報》,該報的文藝副刊那時由沈從文主編,林徽因在文藝副刊上頒發過不少文學作品,還和梁思成一路為文藝副刊design過刊頭圖案。關于此事,陳學勇的《林徽因年譜》說:“11月21日,日寇命令復刊天津《至公報》,用另出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取代。林徽因接贈閱的該報和約稿信,還傳聞年夜約有五十個中國人還在為該報任務,乃惱怒責問:‘莫非他們不了解他們在做什么?’”(陳學勇《林徽因年譜》,見《林徽因尋真》,中華書局2004年11月,第222頁)陳學勇的《〈林徽因年表〉補》(見《新文學史料》,1999年第2期)中也有雷同的文字,可是《〈林徽因年表〉補》并沒有援用林徽因給沈從文的信,而《林徽因年譜》援用了林徽因給沈從文的信,從而讓讀者感到此信為其立論之根據。
曹汛的《林徽因師長教師年譜》亦云:“11月21日,《至公報》被japan(日本)人命令復刊,japan(日本)人辦起《亞洲平易近報》。徽因得知后寫信給沈從文,對日人的行動表現極年夜的氣憤。”(曹汛《林徽因師長教師年譜》,文津出書社,2022年7月,第108頁)兩人都說天津版《至公報》被japan(日本)人命令復刊,但曹汛說japan(日本)人辦的是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和陳學勇所說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判然有別。
這些說法,頗值得講究。第一,細讀林徽因給沈從文的信,“看情況似乎要《至公報》永遠關門”,這種口吻表白天津版《至公報》并沒有關門,只是似乎、將要“永遠關門”的意思。第二,日寇出書的什么報?是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仍是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共享空間抑或兩份教學場地都出?第三,林徽因接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的約稿信,以及“年夜約有五十個中國人還在為該報任務”如此,究竟是怎么回事,出處安在?
經筆者反復查證,得出如下結論:
一、天津版《至公報》在1935年11月21日并未復刊。12月8日,天津版《至公報》的文藝副刊頒發了林徽因的文章《留念志摩往世周圍年》;12月9日,天津版《至公報》的文藝副刊頒發了蕭乾的劇評《〈財狂〉之表演》。假如該報于11月21日復刊,怎么還能在12月8日和12月9日登載文章?有興趣思的是,這些資料均被陳學勇的《林徽因年譜》援用,載于“日寇命令復刊天津《至公報》”之后,不知為何會呈現前后牴觸的情形。
1935年,日寇尚未動員周全侵華戰鬥,也沒有完整掌控天津,那時日寇能否發布過復刊令,權且存疑;天津版《至公報》直到1937年8月5日才正式復刊。盧溝橋事情后,日軍年夜舉防禦平津,1937年7月28日晚,日軍開端防禦天津,天津的對交際通中止,天津版《至公報》只能在市里刊行。7月30日,上海版《至公報》頒發題為《天津本報刊行轉移之講明》的社評,指出“天津本報決與中華平易近國在津之符合法規的統治同其命運,義不受不符合法令告訴之干預。萬一津市符合法規官署有中止之日,則非論本國軍事占領或呈現任何不符合法令的中國人之機關,本報將本日主動復刊,待國度符合法規的統治恢復之日,再持續出書”。(1937年7月30日上海版《至公報》,第2版)同日,天津失守。天津版《至公報》于8月5日復刊,實屬無法之舉,其主因并非由于日寇命令,而是由於天津失守,被“本國軍事占領”,天津版《至公報》自行復刊,表示出堂堂邪氣。
故日寇在1935年11月命令復刊天津版《至公報》的說法,是曲解,曲解的起源,當為對林徽因給沈從文信的誤讀。
二、1935年12期《國光雜志》頒發了簽名“清虛”的文章,標題是“‘亞洲平易近報’進一言:對一班出賣內陸的人們的總奉勸”,文章說:“前天看到了一份北平新出的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是12月1日才發刊的,天天四張,範圍頗不算小。”文尾注明“廿四年十仲春旬日寫于長沙”。(《國光雜志》1935年12期,第45頁至第51頁)
1936年4月19日,《金剛鉆》頒發了簽名“躍馬”的文章,標題是“包世杰在平辦《亞洲平易近報》”,文章指出:“北平方面有一發生不久之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掌管報酬辦事交際部之包世杰,包以馮玉祥掌管東南軍時期,一度任包頭方面之交涉員,殆與馮系略有姻緣,惟其人媚外性成,鮮顧廉恥,當土肥原在平津運動時,包丐士氏向平津政府懇求撥款辦報,以宣傳中日親善,土肥原許之,因致函是時之河北當局主席商震,請助包以辦報經費:創辦費一次為五萬元,以后每月常常費為七千元,商氏為睦鄰起見,即許賜與創辦費二萬五千元,以后每月常常費二千元。包得款后,即在東交平易近巷創建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以倡導東亞平易近族共存共榮為標榜,而字里行間,乃佈滿漢奸氣味。及商震調豫繼任冀省府主席者為宋哲元,宋對親鄰之義,尤為清楚,故于該報每月常常費,增給一千元,每月共給三私密空間千元,包于是年夜喜,近特將該報遷后細瓦廠,擴展范圍,日出三年夜張。此外殷逆汝耕對該報亦予支援,該報殆儼然為華北漢奸宣揚之機關矣。”
此文論述了《亞洲平易近報》掌管人包世杰的成分佈景、辦報經過歷程、經費起源等,提醒了該報的漢奸氣味。綜合兩篇文章的內在的事務,可知林徽因氣憤、“氣糊涂了”的緣由,以及《亞洲平易近報》創刊于1935年12月1日,并非japan(日本)人所辦,而是漢奸的賣國行動。
三、至于林徽因給沈從文信的作期,《林徽因集》等均稱11月下旬。既然《亞洲平易近報》是12月1日創刊的,林徽因不成能在11月下旬讀到該報。信中說“昨晚我們這里忽收到兩份怪報,名叫《亞洲平易近報》”,顯然這兩份報都是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應當是分歧每日天期的報,也就是說,至多已註銷兩期。是以,這封信的作期決不成能為11月下旬,應定為12月上旬較允當。
筆者又核對了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的情形,“全國報刊索引”顯示“0個檢索成果”,百度上也查不到此報,不知這畢竟是一份如何的報紙,甚至有沒有這份報紙,也未可知。
別的,筆者查詢了說起復刊天津《至公報》、用另出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取代的著作,共四部,即林與船編著的《梁思成的江山歲月》(西方出書社,2005年9月),李喜所、胡志剛的《梁思成的宿世此生》(西方出書社,2010年1月),林與船編著的《建筑宗師:梁思成》(湖南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11年7月),邵麗坤、朱丹紅的《一念花開鎖清思——林徽因》(北京產業年夜學出書社,2013年5月),都是淺共享會議室顯讀物,出書時光均晚于陳學勇的《林徽因年譜》,更晚于其《〈林徽因年表〉補》。這四部著作有關復刊天津《至公報》、用另出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取代的話語,與陳學勇基礎分歧,只是在表述上略作變異。
綜上所述,“日寇命令復刊天津《至公報》、用另出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取代”之說,泉源為陳學勇的《〈林徽因年表〉補》,不知其說根據安在。筆者認為,前一句的命令復刊已不符現實,后一句聚會場地的“取代說”很有能夠出自坊間風聞。實在打算“要《至公報》永遠關門”的,只要一份報紙,那就是佈滿漢奸氣味的《亞洲平易近報》。當然,野心勃勃得逞。
而對“林徽因接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約稿”之說,既然這份報紙的相干信息無從知曉,又何來約稿?況且林徽因給沈從文的信中只說“收到兩份怪報”,并未說起約稿之事。“還傳聞年夜約有五十個中國人還在為該報任務”,更不知出處安在,根據安在。
曹汛的《林徽因師長教師年譜》把復刊與《亞洲平易近報》扯到一路,半真半假。能夠是作者查不到所謂的《結合亞洲前驅報》,卻看見了《亞洲平易近報》,加之錯解林徽因給沈從文信的內在的事務,于是得出“《至公報》被japan(日本)人命令復刊,japan(日本)人辦起《亞洲平易近報》”的結論。作者發明了一些題目,但沒有深刻研討,乃至呈現誤讀與“嫁接”。
總之,林徽因給沈從文的信佈滿平易近族年夜義,彰顯了一個常識分子的錚錚鐵骨,值得贊揚。但錯解此信本意,偏離基礎現實,并非學人作為。研討汗青,必需以現實即史料為基準,史料的真正的性是汗青迷信性的包管,也是其性命力地點。該下的“笨工夫”必需下,勿使的“小聰慧”使不得。